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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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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日寶釵可謂滿載而歸,出海計劃既有北靜王府入局,想來一路關卡更是通行無礙。便是長公主一朝行事不妥,失了聖眷,也是無妨了。只是這日鶯兒護主心切,未免太過出風頭,寶釵為了護住她,也不免一改平日謙和低調,展露鋒芒,技驚四座一回。私下裏便說鶯兒:“我知道你從小嗜酒,頗為能喝。只是咱們私下裏關起門來,好好喝一個暢快不好?偏生在宴席上這般,你這麽能幹,若是被長公主、北靜王什麽人看上,強行索要了去,我身邊哪裏還有這麽可人貼心的丫頭?”

寶釵便是責怪,也是帶著回護的語氣,鶯兒聽了,心悅誠服認錯之餘,更是滿心歡喜,低聲笑道:“我也是一時急了,見長公主殿下身邊有婢女如此,才學樣的。誰知姑娘自有定計,我這般倒是畫蛇添足了。”

想了想又道:“姑娘唱的那曲,吟的那詩,都是極好的。只怕姑娘平時只管深藏不露,若不是此番為了護住我,又有誰知道姑娘這般才學?”這般說著,心裏卻是美滋滋的。

就連茜雪、小紅等人在一旁聽了來龍去脈,也喜出望外道:“姑娘此番大展才學,還怕沒有良人迎娶?當時許嫁那什麽姓馮,原本就是權宜之計,三媒六證全無的,便是咱們不承認,諒得姓馮的也沒有什麽話說。”

她們畢竟太過年輕,寶釵這等品貌卻要委屈下嫁馮淵,她們心中一直暗暗覺得不值。此番寶釵在長公主宴席間大展才學,她們就覺得定然會有高門公子憐惜寶釵才華,救拔寶釵與水火當中。

寶釵起初料不到她們竟有這般想法,待聽明白後忙搖頭笑道:“你們好糊塗!越是高門大戶,越是深谙名當戶對的道理。別的不說,倘若我是高門大戶的公子,便是孤獨終身,也不會娶我這般家世經歷的女子。你們實在多想了。”

孫穆和張嬤嬤聽了,都點頭道:“是這個道理。難為你看的明白。”

鶯兒、茜雪、小紅等人都道不解,寶釵才緩緩說道:“高門大戶的男人娶親,無非重門第,重家風,重錢財,以各家取舍不同,依次分前後罷了。重門第,意在得妻族提攜扶持,再不濟也要同氣連枝;重家風,意在娶妻娶賢良,打理後院,惠及子孫;重錢財,意在補貼夫家,至少不必被連累。似我這樣的,便是沒同家裏鬧翻,但哥哥那個樣子,差不多的人家略一打聽,還有什麽不知道的?原本還勉強有個賢良的名聲,如今又同家裏鬧翻,是最不忠不義不孝不悌的女子,又有哪個高門公子會想著娶我?”

鶯兒猶不服氣:“可是姑娘這等才貌……姑娘的才學……”

寶釵淡淡一笑:“從古到今,才學都只是錦上添花、博人一笑的東西。非但女兒家如此,便是那頂冠束帶的男人,空有才學的話,也只得晚景淒涼。東方朔博聞強記,史載弄臣,曹子建七步成詩,貶居陳郡,李太白錦心繡口,醉死宣城,蘇東坡驚采絕艷,流徙瓊州。男兒猶自如此,女兒才學更是如此。你們難道不見薛濤、蘇小等人,以才貌雙全傳世,卻不過是文人雅士的玩物,易安居士名門出身,何等才華,何等風骨,仍不免遭歷朝歷代人詬病不守晚節,改嫁他人。女兒家行至巔峰,當屬皇後太後之位,又有哪幾個皇後太後是以才貌傳世的?史書中多不載盛寵,俱讚以賢德。你們竟然認為高門大戶的公子會因為我薄有才名而另眼相看?”

她這般淡淡說來,聽在孫穆和張嬤嬤等人耳中,更為驚心動魄。特別是孫穆原本也是識文斷字的飽讀之士,深知寶釵才華,卻見她一臉超然將數千年來文人的悲劇娓娓道來,期間既不為懷才不遇者憤世嫉俗,也不替紅顏薄命者鳴冤道屈,言語裏充滿閱盡世事的淡然。念及寶釵的遭遇,孫穆等人竟是無言以對,惟餘嘆息。

寶釵頗有自知之明。此日之後,曾和她於長公主酒宴之上觥籌交錯的公子哥兒們雖對她格外敬重,卻未能如鶯兒等人期盼的那樣不顧一切上門求娶。倒是有個姓陳的,據說是齊國公的後代,托了韓奇上門說合,言語裏大有以寶釵做外室的念頭,又說什麽“兩頭大”,韓奇明知此事不諧,早推脫了,數日後為了寶琴之事上門,當做笑話一般提了兩句,也不知道是試探還是表功。寶釵猶不覺得什麽,幾個丫鬟們早已是勃然大怒,若不是看在韓奇一向對寶釵頗為推崇,又有意同寶釵之妹寶琴聯姻,早就變著法子作弄他了。

韓奇同寶琴的親事,雖然尚未放定,總算有了幾分眉目了。薛蝌雖然年輕,但頗為信賴寶釵,經她點撥了幾句,又四處打聽了錦鄉侯韓家的風評,不顧薛姨媽的跳腳反對,毅然趕去梅家退婚。那梅翰林家原本就是嫌貧愛富的,只不過礙著薛家親戚王家賈家的面子,不好明裏悔婚,如今薛家知情知趣,正是求都求不來的事情,還有什麽好抱怨的,欣然應允。

寶釵得知此事之後甚是開心,她原本把拯救寶琴當做是她的責任,如今心中一塊大石落地。韓奇雖然世俗了些,但是明事理,知進退,也不嫌棄薛家家風不好,已經寶釵所知的最靠得住的夫婿人選了。鶯兒等人為韓奇先是求娶寶釵,繼而沒過多久又求娶寶琴,認定他見異思遷,寶釵卻知韓奇所求不過娶妻娶賢而已,並無多少私情,在他眼中,寶釵同寶琴都是一樣的,寶釵既然寧可嫁姓馮的也不願嫁他,又有母親和兄長為累贅,倒不如娶了寶琴,方是皆大歡喜。比起寶釵來,寶琴雖然於才華處略遜些,但父母雙亡,兄長薛蝌明理,比寶釵少了些拖累,況且嬌俏美麗,眉眼靈動,同寶釵的雍容沈穩,又是不一樣的風情,惹人憐惜。

“還請薛大姑娘放心,他日成親之後,我必會好好待令妹,永不相違。”韓奇道。

寶釵頷首:“既如此,我便放心了。”

韓奇見寶釵如此淡然,突然心有不甘,問:“聽聞薛大姑娘也在籌備自己的婚事?”此言一出,頗感造次,暗悔失言。

寶釵點頭:“正是。算起來也不過是這幾日了。小門小戶的人家,簡陋得很,倒讓韓爺見笑了。”

韓奇猶豫道:“不知吉日定了哪一日?”心中為是否前往觀禮,頗費躊躇。論身份,他是貴族公子,寶釵卻是連宗族都不認的寒門孤女,無論私下裏如何合作生意親密無間,正式場合裏還是不便有所交集的。但寶釵又是這樣一位蕙質蘭心的女子,更何況是未婚妻寶琴的姐姐,倘若連提一句都不曾,也不好看。故而左右為難。

寶釵善解人意,微笑道:“寒戶荊門哪裏講究什麽黃道吉日,嫁也便嫁了。也未預備擺酒,不過請相熟的人家坐一坐,吃頓便飯罷了。君子之交淡如水,來日韓爺與琴兒良辰吉日,我必沐浴更衣,焚香遙拜。”

寶釵這般說,韓奇自是明白,越發感念寶釵用心。兩人又胡亂說了幾句話,韓奇便告辭了。臨出門時見院子裏梨花如雪,落了一地,不禁心有所感,微微惆悵,然而他究竟惆悵些什麽,自己也說不出來。猛然之間,薛寶琴身穿紅衣,宜嗔宜喜的樣子浮現於眼前,韓奇惆悵盡逝,整了整衣衫,終於出門去了。

“姑娘,馮公子來了。”小紅上前一步,在寶釵耳邊輕輕說道。

“知道了。”寶釵點頭,目光無悲無喜。小紅正是和賈蕓眉來眼去、情誼日益深厚的時候,熟稔癡男怨女目光裏的纏綿之意。如今見得寶釵這目光,不覺心頭一凜,心中暗暗嘆息。

寶釵起身回房去換家常衣服的時候,小紅忍不住向張嬤嬤小聲說道:“我見姑娘這樣子,分明是不想嫁的,既是如此,又何必苦了自己呢。”

張嬤嬤搖頭道:“你來的晚,哪裏知道她這個人!她從小就學習經營之道,薛家當日經商,第一註重一個諾字。如今大爺執掌家業,我不好說,可從前的時候,薛家最是講究一諾千金,言出無悔的。姑娘既是應承了姓馮的,況且拿了他當幌子,逃了進忠順王爺府當妾的劫難,又豈會輕易反悔?若反悔時,也就不是咱們家姑娘了。”

少頃寶釵換過了衣服,由孫穆、姚靜等人陪著,坐在碧紗櫥裏見了馮淵。馮淵擡頭看時,只見許多穿紅著綠的人在紗幔之後站著,只是影影綽綽不見其形容,心中便如同貓抓了似的難受。他年少時候不知事,頗好過一陣子男風,待到那年在金陵城裏先後見了香菱和寶釵之後,就慢慢地轉了性子,故而不知道天高地厚,惦記著寶釵這許多年。

此時馮淵見碧紗櫥裏衣香鬢影,半邊身子早酥了,卻竭力掩飾自己,半晌方道:“我這次來,是來請姑娘的示下的。姑娘離開薛家這許多日子,總是借住在朋友家裏,到底說起來不好看。總要挑個黃道吉日,把事情辦了才好。不知道姑娘是什麽意思?有什麽打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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